暗黑破坏神开发史番外篇：地狱火诞生记（下）

本文作者凯恩之角 雪暴君，转载请注明出处！

我们上次在暗黑破坏神地狱火诞生记上篇中和大家聊到了收购暴雪的CUC准备将暗黑破坏神初代资料片交给Synergistic Software做，暴雪虽然激烈地反对但是无济于事，只得帮助他们一起完成，殊不知自己即将被这个外包工作室坑的体无完肤......

书接前文，到了1997年的初春，暴雪北方做好了Synergistic Software工作室开发资料片的准备。他们游戏代码和工具塞到磁盘里，还列出了一个提纲给Synergistic工作室作为开发参考。当然，与其说是提纲，还不如说是一份准则和一次剧透。因为在提纲里，暴雪北方的头儿Max Schaefer很详细地规定了哪些是不可触及的领域，比如“请不要做这个技能，这个任务，这个主题”等等，这一切都是因为，暴雪北方正在开发暗黑2，一切都要以不撞车为前提。

话再说回头。暴雪对Synergistic的支持可不止这些。其最大的成绩应该就是与Synergistic工作室一起说服了母公司CUC，将原来荒谬可笑的六周开发时间延长至四个月。但这依然不够，这点开发时间做出来的只会是一堆垃圾，暴雪深谙这一点。于是他们很大方地向Synergistic公开了部分暗黑破坏神的源码，同时还根据大量玩家和自家人的反馈提供了一系列关于改善游戏体验的建议，这些东西他们本来是打算自己动手的，但是暗黑2的开发已经启动，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来实现了，只好假手于人。不仅如此，在暗黑发布的光盘上还有一些没有使用的对话音频也一并授权给了Synergistic使用。为了帮助Synergistic更快地上手，他们甚至邀请Synergistic的员工来到当时暴雪北方所在的红木市，从头开始指导Synergistic的程序员和艺术家如何为资料片创建角色和关卡拼图。

Householder回忆说“那时暴雪北方已经开始为暗黑2进行规划和设计了，当然我们需要确保地狱火不会跟暗黑2有重叠或冲突。野蛮人将成为暗黑2中的新职业之一，因此我们就给Sierra和Synergistic通知说要将该职业排除在地狱火之外。”

说到这里想来你已经恍然大悟了，因为地狱火资料片里，虽然官方只提供了一个新角色那就是武僧，但是玩家可以通过些许地修改配置文件就将另一个角色野蛮人修改出来使用。当资料片上市后，大量的玩家将这个修改办法视为一个彩蛋，纷纷将野蛮人改出来使用，可想而知那时暴雪的脸色是有多难看了。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暴雪从地狱火项目开发伊始，就一直在强调一件事情 - 不要做多人游戏。联系到当时战网上暗黑1代修改成风bug遍地的场景，这是挑剔的暴雪所不能接受的。甚至可以说，暴雪北方之所以接下了暗黑2的开发工作，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们想要改变这种战网平台上肆意作弊的局面。在整体构架没有大的变化的资料片里，暴雪无疑是不愿意其冒这个风险推出一个又一次被打脸充斥着作弊黑客的东西。于是不推出多人游戏也就成为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既然上不了战网，那还有局域网游戏可用啊。而暴雪对此的考虑是，一旦推出多人游戏，那么他们就必须重新平衡整个游戏。如果地狱火资料片玩起来平衡度极差，那么就会对整体游戏的印象有重大影响。而暴雪自己是没有时间来做这个平衡性的调整工作了，同时他们也觉得Synergistic不具备平衡性调整的能力，因为他们此前从未有过制作多人游戏的经验，于是干脆指示Synergistic把地狱火制作成一个单人游戏推出就算了。

说到这儿，想必暗黑老玩家们又想起什么来了。是的，Synergistic偷偷给加上了多人游戏功能，同样是通过简单地修改配置文件就能解锁地狱火的多人游戏功能。对于一贯严格要求自己要求外包工作室的暴雪来说，上市之后看到这番景象，可想而知心中是多恼怒。这两个直接违反暴雪要求的东西，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暴雪对地狱火资料片的态度从友善转为冷淡。

当然Synergistic的资料片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他们改进了很多原版暗黑1代里不太人性化的东西，放在今天来说就是所谓的游戏体验提升补丁。比如巧妙地通过删减动画帧数，让玩家角色可以在城里的移动速度加倍。再比如说原版中玩家需要点击医生Pepin然后再选择治疗选项来接受回血服务。而到了地狱火里，大家只需一次点击就能自动回满血，大大降低了玩家的鼠标磨损。这一创新很快被暴雪学到，应用到了暗黑2里并在暗黑3里沿袭了下来。

地狱火里最人性化的改进是引入了一个新机制 - 世界之基石，虽然多了一个字，但是它是与世界之石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叫做世界之基石，但其实它是在地下城一层的一个小房间，在背景设定中，这个方方正正的房间全部是用一种名为安泰瑞尔（Antyrael）的神秘石头构建的，一听这名字你应该就知道这种石头跟著名黑人明星秦端雨脱不了干系。那它的功能有点类似银行的金库。玩家可以在房间的地板上放置物品，然后加载另一个角色进入房间来捡起它。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在不同角色间交换物品的功能。在这个功能出现之前，玩家不同角色分享物品的唯一方法就是在Battle.net上开一个房间，然后将物品目扔在地上，然后再快速登录另一个角色并加入同一个房间捡起来。这种方法是利用了早期战网的漏洞，因此也存在很大的风险：如果玩家未能以足够快的速度重新登录角色，或者有其他玩家进入这个房间并拿走物品的话，你的东西可就拿不到了。

Synergistic只被允许在地狱火中追加一个新职业。但是在开发初期，他们尝试了多个原型。首先是吟游诗人（Bard），这个角色采用了原版1代里的弓箭手模型来开发，她被设计为可以双持两把单手武器，敏力魔三个属性被调整得比较中庸，但是双持这个东西在游戏显得有些过分了。由于早期暗黑的游戏机制，使得第二把武器上的特效被放大，从而可以达成很变态的组合。比如在暗黑2里大家几乎不会看上一眼的“希弗伯的法衣”套装，在暗黑1里有一个暗金版的“希弗柏的短棍”（Civerb's Cudgel），这个东西会把你的所有攻击附加上对恶魔+200%伤害的变态属性，双持拿上一把好剑将使双持吟游诗人成为一个非常可怕的近战角色，但是也不是说就此就能在地狱里就能横着走了。因为这个角色设计的一个致命缺陷是她采用了弓箭手的模型，导致她只具有弓箭手的近战攻击速度，而弓箭手本来设计是远程的，这使得她的近战攻击速度比战士要慢上一些。

当然这个角色最最最imba的地方还是她拥有全系列游戏里最强大的技能之一 - 鉴定。自带的这个技能让吟游诗人彻底摆脱了对凯恩或者鉴定卷轴的依赖，甚至在多人游戏里，这个角色还可以收费为他人提供鉴定服务，费用还比凯恩低。嗯，难怪这个角色没法正式露面。

Synergistic再度尝试的原型是野蛮人。这是一个可以拿起双手武器的角色。地狱火的野蛮人设定得相当之诡异。在背景故事中，他们是一群生活在森林和丛林里的部落野蛮人。然后他们被来自东方的魔法氏族给打了，于是在长期战争中，他们获得了对魔法的一定抵抗力。这些生活在丛林里的野蛮人最擅长的武器是斧子，因为要砍树嘛。他们对魔法极度讨厌，所以游戏里是-50mana也就是0法力的起步的。这样导致他在游戏开始不得不随身携带大量的传送卷轴来回城，后期点了法力之后才能学回城魔法，可怜的法力池也仅仅能让你回个城，很是可怜。

当然最后这些早期原型都被抛弃了，Synergistic最终创造的是一个完全颠覆传统RPG惯例的角色 - 武僧。

这个颠覆性要从背景设定说起，地狱火里的武僧是来自一个名为树枝兄弟会的组织，反正一听这名字就很搓。据说他们来自荒凉的荒野之地。虽说暗黑的设定是在中世纪，但是正常的一个人类聚集点也不会没事儿去玩什么荒野求生，武僧这群人之所以在荒野苦苦挣扎是因为他们被一个强大的部落入侵征服了，他们的人民被迫逃离家乡。由于被赶出家园，这些人发誓要掌握战斗的艺术期待复仇。那么在荒野求生自然物资就极度缺乏了，由于缺乏铁等资源，他们学会了用赤手空拳和简单的木棍作为武器，而且金属制品的盔甲更是不用想了。没有了强力护甲的保护，他们依靠的就是速度和专注力。而荒野恶劣的条件也逼迫他们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去寻找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仔细的搜索习惯深入骨髓，使得武僧们对物品的感知超凡入圣。

从上面的背景设定就能看到武僧在游戏里的诡异之处，首先就是赤手空拳造成的伤害比拿武器更高，然后就是拿棍子能发动一些特定技能，身着轻甲能给武僧更多的防御而全金属重甲反而没有那么高的防御，最后就是自带全地图高亮掉落物品的“搜寻”技能。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Synergistic制作的效率是相当快的，他们甚至提前了两个月完成了地狱火的预览版，这种速度难怪当初CUC会选定他们来制作资料片。Synergistic将它烧录到光盘上提交给南北暴雪审核。出于安全原因，暴雪更愿意用光盘快递的方式来传递资料而不是通过FTP等网络传输。于是在光盘抵达暴雪之后，两个暴雪工作室都在审核提交的内容，他们一边为Synergistic神乎其神的开发速度惊讶着，一边记录下自己的审核意见。根据Synergistic开发人员的说法，似乎暴雪北方比起暴雪南方更容易说话一些，但两家暴雪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在这些意见里，首先就是删除那些早期的原型角色，尤其是野蛮人。作为暗黑之父，David Brevik记得很清楚的就是他特别要求删除掉其中一个为小女孩寻找泰迪熊的任务，理由是这个跟暗黑整体的氛围实在太不搭调了。Synergistic对这些要求都一一答应了。当然结果大家最后也都知道了，这些东西一个都没删，包括David Brevik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个寻找泰迪熊任务，只要通过稍微地修改一下TXT文件就能把它们全都调出来，这也是暴雪在游戏发售后大为光火的一个重要原因。

Synergistic和雪乐山这时处于两难的境地，母公司CUC坚决认为地狱火要按时上架，同时来自暴雪的反对声音也不能忽视，CUC指示他们尽可能地安抚暴雪。于是Synergistic玩了一招瞒天过海，负责开发的程序员Jim Edwards对此得意地说到“（要求）我们应该把所有的（内容）彩蛋都删掉。但显然，我们没有去做，不过我们确实很好地隐藏了它们。”

Synergistic玩的手法很简单，暴雪要求的是剔除那些不必要内容的版本，那么烧录一个这样的版本给他们寄去就是了。于是在暴雪收到的第二个测试版里这些内容就都没有了，看起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于是暴雪同意了地狱火的上市。

那么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么？当然不是，在那个电子游戏拓荒的年代，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Synergistic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地狱火的制作，在寄出审核光盘之后，他们没有继续为游戏精雕细琢清除那些因光速开发而遗留的大量bug，而是执着于另一件事情 - 破解。

用负责游戏设计和角色制作的Donald Tsang的话来说就是“（暴雪）他们非常坚决不让我们做多人游戏，让我们非常非常生气”，“地狱火根本不支持多人游戏，我们的程序员觉得这是非常不合理的”，“这就是整个彩蛋出现的原因之一”。这群年轻人生气的结果就是，他们决定自己偷偷地干，把多人游戏给加上。

前面也说过了，整个Synergistic工作室此前没有任何的多人游戏制作经验，而暗黑1所用的战网是整个暴雪南方忙活了大半年才给弄出来的，Synergistic何德何能在短短几周内搞出一个能用的多人游戏功能呢？

当然是偷咯。暗黑里面本来就有多人游戏功能的啊。在Synergistic团队看来，暴雪严令禁止的是不要让地狱火登上战网平台就行，至于其他的比如局域网上的多人游戏他们觉得其实暴雪并不怎么在意的。于是“制作”基于局域网的多人游戏功能就成为了他们在等待暴雪反馈时的重点工作内容。对于他们来说，幸运的是暴雪很大方地把几乎所有暗黑的源代码都跟他们共享了，只有一个东西例外，那就是暴雪王冠上的明珠 - storm.dll。

动态链接库文件storm.dll由暴雪战网的首席架构师大神Mike O'Brien编写，事实上Brien主导了暴雪早期几乎所有的游戏文件构架，而这颗明珠storm.dll出现在从1996年至2004年暴雪发布的每一款游戏当中 - 从暗黑1到暗黑2，从星际争霸1到魔兽争霸2和3 - 这个文件将所有暴雪的独特秘密包括其中，掌控着游戏最核心的内存管理，数据压缩以及实现网络多人游戏的方法。 Synergistic团队利用手里的源代码采用近乎黑客攻击的手法破解掉了storm.dll，在地狱火中实现了多人游戏功能，然后自以为很巧妙地掩盖了痕迹，在上市版本里留下了一个算不上高明的彩蛋。

于是在游戏上市之后，一场大战在Synergistic和暴雪之间爆发了，暴雪人的怒气从上文的讲述中大家可以略知一二。作为Synergistic工作室的创始人Robert Clardy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游戏开发中，但是是他从暴雪手里讨要到了源代码，这时也是他出面负责与暴雪商谈。 那时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暴雪对自己作品的维护之心又是非常强烈的，于是所谓的商谈一度变得非常敌对。Synergistic对此事的态度可以从从工作室创始人Robert的表态中窥见一斑 - “我对彩蛋这件事情负有完全的责任，而假如（暴雪）对这个彩蛋有什么不满的话，去他们大爷的吧。”而雪乐山负责人Scott Lynch给出的最终解释是“没有阴谋，就是没沟通好。”

讽刺的是，地狱火的上市很成功，它是Synergistic在财务上最成功的项目，因为它包含了当时最热门的Diablo标志。Computer Gaming World的编辑称赞了怪物，音乐和关卡的设计，并且将其评为“年度最佳资料片”。不过嘛，闹了这么多幺蛾子，地狱火也成为Synergistic工作室的最后一个项目。

在地狱火刚刚上市后不久，1997年12月，母公司CUC与HFS Incorporated合并。新的公司名为Cendant，旗下负责软件业务的部门基本还是延续了雪乐山加收购暴雪的Davidson＆Associates等软件开发部门组成，新的部门叫做Cendant Software。就在这个庞然大物的新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在1998年4月16日，Cendant爆发出会计丑闻，在与HFS合并前三年，CUC欺诈性地夸大其收入超过5亿美元。这导致Cendant股票在一天内从39美元暴跌至20美元，最终跌到9美元，使股东损失约140亿美元。如此大的一个窟窿让Cendant焦头烂额，于是软件部门Cendant Software在1998年被出售给了法国出版商Havas，而后者在1999年被威望迪全资拿下。如此动荡的局势最终在1999年2月迎来了结局，雪乐山旗下的包括Synergistic在内的四个工作室全部关门大吉，超过200名员工遭辞退，很多人就此退出了游戏业界。冥冥之中似乎验证了地狱火上市后某一位愤怒的暴雪员工所说的话 - “你们这些人谁都别想在这行混了！”

历时不到一年的地狱火项目，让CUC赚到了钱，让Synergistic丢掉了工作，让暴雪从此对外包充满了敌意与警惕，也为未来星际争霸：幽灵的夭折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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