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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之角 暗黑3官方新短篇小说《人生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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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空下着雨,在卫斯马屈雨天湿滑的街道上,妮莉莎‧纳托利步履维艰地走着,夜色愈发昏暗,灯光在细雨中散发诡谲光辉。比起城中最近出没的怪物,她此时更担心这异常寒冷的天气,浓雾凝成细细雨丝,许久不曾消散,让街变得湿滑危险。即使身上的豪华羊毛大衣让她不会受冻,淋雨行路还是让她觉得颜面扫地、愤恨不平。

一年前,她在这种天气会坐上马车,身旁还有仆人服侍。当然,一年前,那些债主还没找上门催讨丈夫欠下的赌债及帐款。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亚绪顿的本性不坏。」可是许多英雄好汉都是栽在赌瘾及酒瘾。现在他消失无踪,下落不明,还带走了家族仅存的财产。她实在无法憎恨丈夫的软弱,可是当她踩进冷冽刺骨的水洼,胃液就又开始翻搅。

她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两旁尽是老树及优雅的庄园宅邸。她想起过去曾带伊丽莎白来此参加盛装宴会,现在可说是旧地重游。她们以前还有钱订制新礼服,那时从马车窗口向外看去,这条街道显得高贵气派。后来她们负担不起新礼服,马车不久后也出售了,现在看来,只觉得这些路树阴黑邪险,在浓雾中扭曲着衰老的枝干。

妮莉莎本来想尽量保住她的马匹,因为那是家族地位的显著象征。卖掉马匹后,她就再也不能假装体面了。她像平民般走在湿漉街道,默默诅咒自己的噩运,同时希冀亚绪顿能改过向善、浪子回头,而他身上的财产也分文未动。虽然她是不沉溺于幻想中的人,但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她暗自立志要想出办法,绝不会让她的妹妹终生孤贫。想到这点,就足以让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计代价,她都要找出办法。

她转进小街内,她要前往的地方就像一面荒凉岩壁,逐渐向她逼近。其实那只是相形见绌的文森‧戴斯汀宅邸。讲得俗气点,戴斯汀就是个赚大钱的商人及放债人。可是在妮莉莎的想象之中,那栋房子简直高耸入云,看似难以撼动、令人生畏。她忧心地望着前门。如果现在是一年前,她会坐在马车上轻啜卡基思坦美酒,派男仆前去传话。今晚她却得亲自走上门前的阶梯,这份羞辱让她忐忑不安。她准备要向人请求…应该说是向人乞求,求这位债主暂缓催款。

妮莉莎走到大门前,把手伸向门环。她极力鼓起勇气,抓起那冰冷的金属环敲打橡木大门。大门铰链似乎才上过油,几乎在敲门的同时就开启了。

「有事吗?」应门的微胖男仆问道。这家伙说话时眉毛上扬,让妮莉莎觉得他傲慢无礼,可是她终究还是得抑制心中怒火,毕竟她是来此为自家宅邸乞求宽限。她怀疑自己是否忧形于色,连男仆都能轻易察觉。当她得知亚绪顿拿了家族宅邸去借款,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妮莉莎从不知负债为何物,她不了解积欠债务、未履行义务会让人如此不安作恶。可是那栋房子─家族宅邸却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如果失去宅邸,她就失去了避风港,再也不可能重返卫斯马屈上流社会。若要爬出亚绪顿挖掘的深坑,保住宅邸是最后的希望;若要让伊丽莎白找到好归宿,保住宅邸就是最后的希望。

她重拾内心自尊,不失礼节地坚定答道:「我希望跟达斯汀大人谈谈。」话一出口,她才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随即补充道:「我是妮莉莎‧纳托利」。

男仆的话突然停住,妮莉莎觉得那个停顿实在太久了,让人难以忍受。男仆随即丢出让她难以置信的答复:「我得先看大人在不在家」,然后他就关上了大门。

真是太过份了。被丢在门阶上枯等,还被当成小贩或平民商人对待,妮莉莎实在不知如何忍受此般侮辱。这个男仆实在粗鲁无礼,她一定要跟达斯汀好好抱怨。

此时她想起晚上离家前的情景。伊丽莎白恳求她留下陪她玩牌,妮莉莎用深感遗憾的苦笑婉拒。这个小女孩就算身陷恶火之中,她满脑子还是只有跳舞作乐。如果用譬喻来说,纳托利家族现在确实身陷恶火,而且伊丽莎白将会首当其冲。如果不设法凑出嫁妆,就算伊丽莎白年轻貌美,她将永远嫁不出去。她也许会沦落妓院或赌场,痛失生来的贵族身分。妮莉莎极力不去想象妹妹的惨况。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坚强。她提醒着自己,亚绪顿的本性不坏。

大门再次开启,妮莉莎准备进屋时,男仆以不屑的语气缓缓地说:「大人现在不会客」。

妮莉莎停下正要跨过门坎的脚步。她没有听错吧?这个暴发户商人竟然不愿意见她?她的血液冲上双颊,她知道自己必须克制怒火。在这里大吵大闹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母亲如此告诫她,贵妇若遭人轻忽怠慢,她的应对自然能透露她的不凡地位。妮莉莎绝不会让这个傲慢仆人或他那无礼的主人称心如意。她绝不能动怒,只能用最优雅的方式响应。她沉着地简短答道:「好吧」,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去。

妮莉莎走在雨水冲刷的鹅卵石街道,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大雨滂沱而下,她边走边闪避路上水洼,而其中倒映的烛光及灯光诡异地舞动着。她的盛怒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涌上心头的恐惧及绝望。达斯汀竟敢对她如此怠慢,让她太过震惊,完全参不透这场侮辱的含义。她现在连请人延期催债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低声下气,乞求保住她们两姊妹家园的机会都没有。情况危急,迫在眉睫,她现在才了解到,她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加绝望。

正当妮莉莎想得出神,突然传出马的大力嘶鸣,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抬头一看,冷雨就骤然落在她脸上,她才发现自己认不出所身处的街道。如此狭窄阴暗,歪斜扭曲,宛若一座潮湿的森林,暗处中隐藏着蠢蠢欲动的怪物。对于卫斯马屈最豪华的大街及林荫大道,妮莉莎可说是了如指掌,这个歪斜巷道却是如此陌生,彷佛要向她进逼。

她转身想找出吵闹声的来源,然后她再次听到嘶鸣声,伴随着马车车轮喀喀作响的声音。妮莉莎暗自咒骂这场浓雾,同时也四处查看。不见其影的马车、肮脏杂乱的街道,她不知道哪个比较吓人。一匹炭色黑马突然逼近她身后,马夫迅速拉住缰绳。妮莉莎差点跌跪在地,幸好这个庞然大物马上就平静下来。马夫俯望着她,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觉得这位马夫的装束很陌生,剪裁设计也是上个世代的过时风格。她再次把头低下来。如果遇到年长位尊的贵族,她只会觉得更加羞辱,身陷更加猛烈高温的恶火。不过她在听到她的名字后,立即回头。

「妮莉莎?」

这个声音年迈轻柔,可是却完全陌生。妮莉莎走近马车敞开的窗户,一只纤弱不堪、指节肿胀的手推开木板,妮莉莎努力想认出阴影中的那张脸。

「请问您是?」

「亲爱的孩子,别站在那里淋雨,妳全身都会被淋湿的。纳撒尼尔,把车门打开。」

马夫跃身而下,动作优雅恭敬,无声地将车门推开,请她入内。妮莉莎点头感谢他,然后就走进马车内。她实在太困惑了,所以也不觉得羞辱,心中其实很感激不必再淋雨。

当妮莉莎放松地坐上木制板椅,她的双眼渐渐适应黑暗。她看到那张满是皱纹的丰腴脸庞,一头茂密的白色卷发,还有因年迈而萎缩的佝偻身形。妮莉莎绞尽脑汁思索这位妇人的名字,可是却一无所获。妮莉莎完全认不出这位妇人,可是她显然认识妮莉莎。而且她不像卫斯马屈上流社会那群权贵人士,她愿意对妮莉莎伸出援手。

「实在是万分抱歉,」妮莉莎最后吞吞吐吐说出这句话,回应这位妇女和善的注视。「您的记性似乎比我还好。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这位妇人回以宽容的微笑,并用手轻拍妮莉莎受寒的手臂,那触感就像张干燥的羊皮纸。「别在意,亲爱的。我们从没见过面。所以就算你不认得我,我也不会讶异。」妮莉莎的脸上浮现迷惑神色,妇人此时笑得更开怀了。「我是贵家族深交多年的老友,我一直都有留意妳的动向。」

她刚刚对我眨眼?妮莉莎无法确定。可是她突然想到这妇人可能是身怀小笔财富的远亲贵妇,这让她不禁屏气凝神。也许这妇人愿意慷慨捐助妮莉莎及伊丽莎白。她很讶异自己竟然有这种念头。可是家族危机迫在眉睫,只要有人能帮她们脱困,她都必须极其谨慎应对。

「您一直都有在留意我?那…那您应该知道…」妮莉莎拉长话语,别有用意地挥动手掌,暗示她的家族每下愈况,陷入贫困。为顾及礼节,最好不要明讲。这位老妇人清楚地点点头。

「没错,亲爱的。很遗憾,我的确知情,纵使这听起来很奇怪…」她先望向窗外的滂沱大雨,再以让人不安的古怪凝视与妮莉莎四目相对,然后止住话势。「也许我能帮妳解决…应该这样说,帮妳度过难关。」

妮莉莎努力保持礼貌及平静神色,可是她的内心兴奋又期待。这位老妇的身份还是让人百思不解,可是现在她即将要成为妮莉莎及时的救星。妮莉莎说话一定要小心。

「度过难关?」

「或许我能帮妳度过难关,亲爱的。这个嘛…你会玩牌吗?」

妮莉莎觉得这问题简直没头没脑,可是她点头表示肯定。其实她的牌技在卫斯马屈城可是首屈一指。她从未像亚绪顿一样纵情赌博,可是她确实在「命运」及「野鹅」等「友谊赛」中痛宰许多贵族,让对手输得分文不剩。这老妇人知道这件事吗?她想挑战我的牌技吗?妮莉莎完全没有头绪。亚绪顿把整个家族产业当作赌注,结果输得一乾二净。她是否也能靠赌博赢回家产?这种可能结果让她觉得头晕脑胀,但她只是笑道:「嗯,没错,我会。」

妮莉莎在自家门前步下马车,她发现雨已经停了,谢天谢地。乌云退去,繁星在夜空中映照着漆黑夜城。她突然转身,抓住那即将关上的车门。

「真是抱歉,可是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噢,我可真是老糊涂,我都没跟妳说。我名叫卡萝塔。」

「太好了,卡萝塔。我期待明晚再次见到您。您确定玩牌前不先跟我们一起用餐?」

「嗯。孩子,我比较喜欢独自用餐。」说完这番话,她关上车门,推上木板,马车颠簸前进,驶往远处的街道。

妮莉莎觉得晕头转向,一边走上自家前门的门阶。这位老妇可能是个富婆,只是想借故跟妮莉莎及伊丽莎白分享财富。那场牌局当然只是个礼术形式,是上流社会的巧妙作法,外人看起来才不会像施舍。或者卡萝塔单纯是热衷于牌赛,只想豪赌一番,并无心替妮莉莎解困。那也无所谓。卫斯马屈的老富翁和及老富婆常有怪异行径,这点妮莉莎可是耳有所闻,更曾经亲眼见识。卡萝塔若想玩牌,妮莉莎可是求之不得。

第二章

隔天晚间,微暮阴影开始笼罩宅邸,妮莉莎在自己的卧房徘徊不止,忧心忡忡。卡萝塔该不会真像外表一般愚笨,忘了跟她有约?这该不会只是个残酷的玩笑?该不会…

妮莉莎鼓起勇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她在房内四处张望仅剩的豪华家具。一对擦得光亮的油灯射出耀眼火光,一个小推车上放着家中最后一瓶卡基思坦美酒、两个酒杯。在乌黑发亮的桌上,当然放着一副牌。

妮莉莎刻意选择这副牌,因为牌上装饰着纳托利家族的家徽。如果她要拿纳托利家族的未来作为赌注,她希望至少能以这副牌象征其中意义。

喔对,还有赌注。妮莉莎再次看向牌组旁铺有天鹅绒的宝盒。盒内装着是家中仅存的珠宝,这对街上的平民来说是一笔财富,但是如果要用来拯救家族经济困境,这样还是嫌少。妮莉莎知道她非赢不可,而且还得屡战屡胜,才能重振家族威望。可是她又不能操之过急,才不会吓跑这位可爱的老太婆。不行,一定要设想周到,步步为营。

「妮莉莎,你看!」

妮莉莎的思绪被打断,猛然起身,而妹妹神色愉悦地跳进房内。伊丽莎白从头到脚都被绯色、赭色及橙色的大叶子覆盖,叶子还不断拍动。这景象让妮莉莎不禁倒退,但是妹妹的表情欢愉丰润、神采奕奕的,所以她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响应。伊丽莎白似乎是故意忘记家中债台高筑。有时妮莉莎忍不住厌恶这种行为,但是妹妹是这样如花似玉,朝气蓬勃,所以让她也忍不住深深着迷。她会是任何卫斯马屈贵族的绝佳伴侣,较低阶的贵族中只有少数人才配得上她,她必须要先凑到足够的嫁妆。可是嫁妆都拿去帮亚绪顿偿债,现在伊丽莎白即将终生独守空闺,更悲惨的是嫁给野心勃勃的平民,让人以纳托利家族名声攀权附势。想到这一点,妮莉莎就不寒而栗,努力维持自己的微笑,看着伊丽莎白在房内手舞足蹈。

「妳看得出来吗?妳知道我在扮演什么吗?」

妮莉莎抑制想反唇相讥的冲动,最后平淡地答道:「宫廷小丑?」

彷佛是为了好好瞪一下姐姐,伊丽莎白停下了舞步。「小丑?姐姐,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虽然她想板起脸来,可是终究还是笑场了。伊丽莎白天真地笑着,听起来就像和音急奏,化成动人乐音在妮莉莎身旁缭绕,差点让她失去平衡。「兰开斯特家将在两周后举办变妆宴会,我终于可以再度参加。」

伊丽莎白像个孩子兴高采烈抓住妮莉莎肩膀,希望能让她这位无精打采、缺乏想象的姐姐了解。「妳说我们买不起新礼服,所以不能参加宴会。可是兰开斯特太太说这次我们必须自制服装。所以我一定要参加!。」

她轻巧跳走,摆出一个姿势。妮莉莎则留心检查,确认牌组及酒的摆设没被弄乱。

「这次宴会的主题是『时间』。」伊丽莎白故作正经地缓缓说道。「现在妳猜到我扮演什么了吗?」

妮莉莎的注意力回到这女孩身上,然后从头到脚打量她。仔细一看,她看到伊丽莎白身着一套老旧的棕色礼服,细心地别上羊皮纸片及碎布,覆盖住一半的身体。她不想要消遣她妹妹,可是她真的没空玩猜谜游戏。「妳要演一颗树?」

本来摆着姿势的伊丽莎白差点跌倒,她看似有点恼怒,朝着妮莉莎摇头,甩动她的卷发。「才不是呢,妳这个大傻瓜。我扮演的是秋天。这些叶子还不够明显吗?」妮莉莎见妹妹的棕色大眼中流露出忧虑,因为这女孩对自己有点没信心。毕竟她身穿的是上一季的的礼服,只是仓促用剩余的羊皮纸及薄纱装饰。妮莉莎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向前抱住伊丽莎白。

「我当然看得出来。妳就是秋天的最佳写照,一定会成为当晚的话题焦点。」

「一定会的!」伊丽莎白转身跳出妮莉莎的怀抱,摆出不可一世的姿势,然后又天真地笑起。「噢,谢谢妳,妮莉莎。现在我真的得回去修剪我的叶子。虽然莫里斯也在帮我,可是做这些叶子真很费时。」

伊丽莎白就像只妖精,轻快地飞出房间。妮莉莎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不再紧张焦虑。她拿起那副牌,开始轻松地洗着牌。妮莉莎忧心整个家族的未来,伊丽莎白更是她心中的大石头。她必须赢回足够的钱,让她妹妹有个好归宿,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心安。她每天只要想到伊丽莎白前景堪忧,她就觉得非常惭愧。替伊丽莎白找个好人家,她在心中暗自盘算,同时又焦躁地咬紧牙根。这是她能取得的财富,今晚势在必得。

第三章

「噢,不了,亲爱的。我恐怕不适合喝烈酒了。」卡萝塔挥动她细小的手,拒绝递过来的那杯酒。妮莉莎将酒杯放回桌上,心里有点失望。酒精有时候能带来些微优势。可是妮莉莎并不真的打算借助酒精。她足智多谋,又懂得随机应变,只巴不得牌局赶快开始。

「到了我这把年纪,妳也知道的…有些东西就碰不得。」卡萝塔咧嘴笑着,似乎已经看穿对方用意。妮莉莎为了表示礼貌,回以爽朗笑声,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位奇怪老妇人到底有多大年纪;只知道她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但又还不是个「死人」。

「既然如此,」妮莉莎微笑道,「要玩哪种?「曙光」、「命运」,还是「野鹅」?」妮莉莎暗地里希望对方挑选「野鹅》,因为这款卡基思坦游戏需要快速叫牌及反击,这方面她特别擅长。总之她已做好万全准备,不管客人提出什么游戏,她都能从容以对。

「噢,不了。「野鹅」对我来说节奏太快。我偏好比较简单的游戏。要非常简单。」她边说边点头,彷佛在赞同自己的话。妮莉莎等待对方说出游戏名称。紧张感再度袭来,她拿起酒杯啜饮一口。

「在那之前…」卡萝塔厉声说道,抓住黑檀手杖的顶端。要支撑这种孱弱的身体,似乎不需用到这么大一只拐杖。「我们必须先讨论一下…赌注。」─此刻,那妇人似乎稍微变得强硬,很不自然地说出「赌注」两字。

妮莉莎将酒饮尽,手忙脚乱地将酒杯放回桌上。她拿起天鹅绒宝盒,自豪地向对方展示盒身,然后打开盒盖。盒内的宝石闪闪发光。「我准备了珠宝。」她攒起内心仅剩的自尊说道。「有些珠宝还是我们的传家之宝,比如说这件,」她举起镶有巨大蓝宝石的金丝花边梳。「这是我祖母的嫁妆。或是这件。」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把短剑,剑鞘上镶着三颗红宝石。「这是我叔公在御前任职时的收藏品。这其实只是个装饰品,可是我叔公老爱幻想自己是个战士。」她不以为然地笑道,却发现卡萝塔冷冷地望着自己,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将短剑放回宝盒,等待这位老妇人开口。

「不够,」这位老妇人低声道,眼睛始终盯着妮莉莎。「这样不够,我们应该要赌更大…赌些更重要的东西。」卡萝塔一手轻挥,制止妮莉莎断断续续的抗议话语。「我想我们应该拿彼此最重要的东西当赌注。亲爱的,在这世上妳最想要的是什么?」

妮莉莎犹豫了,她不确定这老妇人到底是疯了,或是在嘲弄她。难道这老妇人要用这种方式帮她清偿家族的债务?妮莉莎的脑海中浮出了各种可能情况。

「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妳最好再三考虑。我们许下的愿望常常会害到自己。」卡萝塔微笑道。妮莉莎突然想通了,原来这是场考验。这位老妇不会平白帮她还债,当然要先考验一下妮莉莎,看看她会怎么答复。她再三斟酌该如何回答,彷佛这是位贵族女性发自内心的愿望,而不是精打细算的经济考虑。

「我希望我挚爱的丈夫亚绪顿回到我身边,希望他已戒除酒瘾、改头换面,顺便带回所有的财富。」她努力把最后一句话包装成临时想到的话语,不想让人觉得这是她最迫切的希望。

「很好,那妳愿意赌上什么?妳最珍贵的财产是什么?妳最重视,又可自行决定其去留的东西是什么?」

妮莉莎自认擅长猜谜语,差点就要脱口说出「我的心脏」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是只要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妇人开口要她的心脏,就让她想放声大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卡萝塔眼中散发的异样光辉,让她犹豫不决,最好的答案是什么呢?然后她终于想到了。妮莉莎对卡萝塔露出讨好又宽容的微笑,彷佛对着一个饭后吵着要糖吃的孩子。

「自然是任您挑选。不论您选择哪件财产,我都愿意忍痛割爱,作为赌注。」

「一言为定。」妮莉莎话还未说完,卡萝塔便抢着答道。老妇的快人快语,让妮莉莎感到十分不安。老妇眼神一瞬间似乎又变得更加冷酷。难道这是错觉吗?妮莉莎努力镇静下来,又替自已倒了杯酒。这位老妇只是想跟她玩脑筋急转弯。妮莉莎为何如此紧张?也许是因为沉重的压力和焦虑,再加上有机会彻底摆脱家族债务,才让她一直心神不宁。她仔细端详卡萝塔,却只看到像柔软面团般的脸庞,上面布满只有笑口常开的人才会有的深邃笑纹。妮莉莎暗自责备自己,对方只是个有点不寻常但无害的老怪胎,又即将解救自己的家族,实在不该把她想得这么邪恶。既然她将给予妮莉莎及伊丽莎白一笔财富,就算她想玩虚幻的赌注游戏,妮莉莎也乐意奉陪。如果这个老糊涂想要的话,她愿意陪她唱唱儿歌,玩玩击掌游戏,反正最后能得到金钱财富就好。

「很好,」卡萝塔伸手拿牌,用单手娴熟地切牌。「玩法很简单。我抽一张牌,然后妳也抽一张牌,直到各自抽出三张牌为止,然后同时翻牌。」卡萝塔朝着妮莉萨点头示意,确认她是否听懂规则。「最后手牌最大的人便获胜。」

这算什么?妮莉莎现在更加深信这老妇人是个老糊涂。这才不是较量牌技,只是纯粹赌运气。她赌上家族仅剩的财产,可是竟要靠翻牌决胜负?从卡萝塔的一举一动来看,她应该是希望来场精彩牌赛,可是眼前不过是全凭机运的愚蠢赌局。但一想到她有能力资助自己,妮莉莎愿意竭尽所能取悦她。

「手牌较大的人获胜,了解了。」她以摆手示意卡萝塔抽一张牌。这位老妇轻轻点头,雪白的卷发微微上下晃动,身体往前倾抽了张牌。妮莉莎也抽了张牌,两人面前一下子就出现三张盖在桌上的牌。卡萝塔不发一语,翻开她的第一张牌。

「噢,真糟糕,」她嘀咕道,像个孩子般咯咯发笑。那张牌是三顶皇冠,赢面很小。她渴切地盯着妮莉莎,弓起手掌放在大腿上。她玩得如此热衷,让妮莉莎有点不知所措。妮莉莎翻开她的第一张牌,迫不及待想结束这场牌局,才能赶快进入正题。她翻开的牌是十二条毒蛇,是张不错的牌。

卡萝塔迅速翻开第二张牌,是七条毒蛇,然后她再次抬头,以热切的眼神望着对手。妮莉莎犹豫了。这根本毫无计策或战术可言。她还是不喜欢盲目地翻牌,一直到牌局终了。她在剩下的两张牌中思索取舍,最后她翻出了八头雄狮。

她稍稍松了口气。这真是愚蠢至极,愚蠢的比赛、愚蠢的赌注和愚蠢的老妇,真正的比赛,还有真正的赌注绝不是这般儿戏。妮莉莎思索着牌局结束后的下一步行动。她一直擅于观察对手表情,藉此判断对手的行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卡萝塔翻开最后一张牌。

当妮莉莎看到众冠之后时,不禁倒抽一口气。很难抽到比这更大的牌。原本低头看牌的卡萝塔抬起头来,像是头面露凶光的野兽,死盯着她的猎物。妮莉莎将身子向后挪动,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实在太疯狂了。一边是一位可爱的老妇人,她可能会让家族获得一大笔财富;一边是妮莉莎,故作正经地看待这场只有虚幻赌注的比赛。妮莉莎放声大笑,望向她的恩人。「亲爱的,您现在的确占上风。就让我们看看我拿到什么牌…」

妮莉莎看到手牌是众星之后时,所有紧张感都烟消云散。卡萝塔发出闷声,立刻收好东西起身。妮莉莎根本来不及建议再来一局,那妇人就已经告辞离开房间。妮莉莎追了上去。她有点懊恼冒犯了老人家,导致错失良机。

「亲爱的,你真高明。我真是献丑了。」卡萝塔头也不回地答道,妮莉莎本来不想央求对方,最后还是脱口而出。

「您确定只玩一局?您差点就赢了。来一杯卡基思坦白酒吧?还是来一杯…」

「亲爱的,我跟妳说过了,我不喝烈酒。可是如果妳愿意的话,我明晚会再来拜访妳。」

「当然愿意,乐意之至。我应该─」

「亲爱的,我说『如果妳愿意的话』。所以在明晚之前,请好好考虑妳的选择。」说完这句话,她就走出大门。妮莉莎摇着头。若要让这老妇帮助她的家族,妮莉莎还得费更多功夫。妮莉莎知道那位老妇看似平凡无奇,事实上却是高深莫测。

妮莉莎站在前门门阶上看着马车离去,这才发现气温已经骤降。一股潮湿的刺骨寒意朝她袭来。不到一小时前,夜晚的温度还算合宜。而且现在又起雾了─雾气彷佛具有生命一般,不断从地面涌现,似乎想要聚集成形,为非作歹。

她迫切地转向温暖明亮的宅邸,心里想着,也许来喝杯小酒吧。此时她的思绪被沉重的声响打断。那声音不像卡萝塔渐渐驶远的马车声那般轻柔。妮莉莎置身在诡谲多变的雾气中,睁大双眼想看个清楚。

她不悦地歪着头,一辆大型运货马车从浓雾中渐渐浮现,沉重地驶进庭院,马夫缩成一团坐在座位上,活像个穴居原始人。怎么会有商人在这么晚的时候送货?而且还在前门大呼小叫,根本难得一见。难道就因为她现在家道中落,连商人都可以免除基本的礼仪吗?

「请问是纳托利夫人吗?」这位体格魁梧的平民爬下运货马车,从腰间抽出一张折起来的羊皮纸。

「是的,我就是纳托利夫人。这么晚了,你到底把什么运来我家?」

「这个嘛,恐怕是您的丈夫,夫人。」

妮莉莎看到马车后方的粗糙木棺,她的双膝抖个不停,彼此碰撞。莫里斯赶到她身边;她靠在莫里斯身上,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亚绪顿…死了?」

那男人看着她,坚毅的脸庞露出关切及同情的表情。「噢,命运真是捉弄人,您不知道吗?我觉得很遗憾,夫人。我也不想告诉您这个噩耗。实在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他把羊皮纸交给妮莉莎,她手指发麻,接下这份文件。她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胸中令人窒息的哀恸。「那…那他的财物呢?他的财物在哪里?」

商人在门阶上拖着鞋子走着,摇摇头。「这个嘛,他已经带着他仅有的一切,对吧?就好像那句俗话:『身无长物,仅剩尸布』。」

妮莉莎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失去血色。那男人焦虑地东张西望。「我这就把他安放妥当,好吗?」他爬回马车座位上。妮莉莎默默点头答应,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庭院,朝着前宅邸的后方前进。她这才发现手上的羊皮纸。她展开羊皮纸,含着刺眼的眼泪,试着看清其中的内容。

纸上的字迹潦草,难以阅读,但妮莉莎还是看得出来那是张运货单。

第四章

伊丽莎白生平第一次如此悲痛难抑。也许姊夫过世的噩耗,终于让她了解家中的悲惨处境。伊丽莎白喜好玩乐,热爱生命,常保赤子之心。亚绪顿和她志趣相投,而且非常疼爱她。如今她悲泣不止,就连妮莉莎也得先按捺自己的悲痛去安慰她。妮莉莎拭去她的泪水,设法让她振作起来。「亲爱的,别忘了兰开斯特家的宴会。妳必须完成妳的服装。妳怎么不去找莫里斯,让他帮妳多剪一些叶子?」

伊丽莎白点点头,慢慢走开,让妮莉莎继续陷入沉思。她知道世上有许多恶魔及巫术,这可能只是巧合罢了。可是她非常茫然,想要找出合理的解释。她觉得这种想法真是愚不可及,但是卫斯马屈最近也才发生过类似的事。恐惧从她内心深处油然而生。那个老巫婆杀了她丈夫。她现在还把伊丽莎白卷入这场赌局,自己的命运怎会如此坎坷?

她猛然摇头。重要的是,那个老妇人今晚还会再来,若想得到盼望的财富,妮莉莎就必须跟对手斗智。

「夫人?夫人?有客人来访…」卡萝塔在莫里斯开门的瞬间直接闯入,让他完全措手不及。他跟在卡萝塔后面,就像只迷惑的小狗。他一面搓手,一面用最大的音量放声呼喊女主人。

妮莉莎从长椅起身,她一直思索要如何应对来访的卡萝塔。她走向栏杆,俯瞰大门及主梯。莫里斯还跟在登上楼梯的卡萝塔后面。她尽管身形矮小,走起路来却充满活力。她的乌檀拐杖敲击每一级大理石阶梯,发出尖锐声响。「请带客人上来,莫里斯。」妮莉莎试着消除莫里斯的疑虑,虽然她知道卡萝塔根本不需要别人带路。其实在这位老妇赶到房间前,这位老男仆一定能追上她。可是上流社会之所以为上流社会,正是因为有这些礼节形式。

卡萝塔简短寒暄后,就双手紧抓拐杖顶端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前倾。「孩子,所以这次的赌注是…」

她把声音渐渐压低,就像提出了一个无礼的建议。妮莉莎坚定心志,对于今晚的赌注,她已经费尽心思。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放在大腿上,清楚缓慢地说出每字每句,就像谨慎的学童在背诵课文。「一样任您挑选。不论您选择哪件财产,我都愿意忍痛割爱。」

「那可是妳最重视,又可自行决定其去留的东西?」

妮莉莎干脆地点头同意。「我的要求是伊丽莎白的嫁妆,丰厚的嫁妆,足以让她嫁给卫斯马屈任何一位贵族。」

「一言为定。」

卡萝塔尖厉的声音让妮莉莎有些退却。而她眼中的异样光彩…不知道用「饥渴」来形容是否恰当?即使她还不到面露凶光,这位老妇人脸上的红润朝气的确变得乖张固执。这跟她的形象格格不入。卡萝塔的举止骤变,让妮莉莎感到心神不宁。

卡萝塔默默伸出一只手,取了牌后就开始单手切牌,动作优雅利落。她向上瞥视妮莉莎,眼中散发狂热异彩─在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团脸上看起来非常突兀,也让妮莉莎不禁害怕起来。她看向别处,咬着舌头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卡萝塔从牌组最上方抽了张牌。

妮莉莎也抽了牌,然后放到面前。卡萝塔再次抽牌放牌,两位女士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她们都抽了三张牌。房间内悄然无声,气氛凝重。卡萝塔终于伸手翻牌,是十一头雄狮。然后她抬起头,满心期待地看着妮莉莎。妮莉莎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大手一挥把所有牌都扫落桌面,可是她克制下来。她祈祷她的手不要颤抖,随便翻了张牌,是众冠大天使。

「噢,我的天啊,妳抽牌的手气真好。」卡萝塔微微一笑,发出嘲讽恼人的啧啧声。可是妮莉莎确信在她的声音中听到真切强烈的不悦感。妮莉莎现在胜券在握,松了一口气。现在的问题就是在牌局结束后,跟对方谈判嫁妆的数量。

卡萝塔翻出九顶皇冠,妮莉莎马上回敬以三条毒蛇。在妮莉莎记忆中,这是卡萝塔第一次犹豫踌躇。她的手悬在最后一张牌上。

「我们现在可以喊和局。」她提出这项建议,她挑挑眉毛,声音也变得悦耳。「这次的赌注这么高,应该让妳有机会退出,这样对妳才公平。」

妮莉莎现在确定她是个愚蠢的老太婆。她拥有牌组中第二大的牌,对方几乎不可能反败为胜。她为何要喊和局?谁会在翻开最后一张牌前退出牌局?妮莉莎突然害怕起来,她担心这老妇人会违约背信。也许她跟妮莉莎一样负债累累,根本无法给她的家族半毛钱。也许她只是被对方耍着玩。也许…

说不定不是如此。就算机会微乎其微,只要这场闹剧能让伊丽莎白顺利出嫁,妮莉莎就会奉陪到底。她和善有礼地回复卡萝塔,挥手回绝这项提议。「您要我夺走您获胜的机会?我绝不会这么做。在我们讨论的此时,您说不定已经拿到众星大天使。」

卡萝塔低头看着手牌,彷佛在思索着自己的胜算,猜想牌组中的众星大天使是否真的就在她手中。然后她迅速用力翻牌,吓得妮莉莎跳了起来。

两头雄狮。

两位女士都笑了出来,用熟练的假笑化解尴尬时刻,确保所有人遵守礼节,不会做出严重踰矩行为。妮莉莎感觉到,脓液般的紧绷情绪此时正慢慢从身体排出,而卡萝塔未执牌的手紧握拐杖杖头。她皱缩的手指正在卡片上方盘旋不去,彷佛她还有办法再次翻牌,扭转整个局势。

「噢,我亲爱的卡萝塔。一开始多亏您承让…」妮莉莎开口道,可是那位妇人再度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妮莉莎紧跟在后,她想讨论嫁妆的给付方式,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她想通了,就算卡萝塔真的想背信,开口问问又有何妨。如果对方打算信守承诺,妮莉莎当然要趁卡萝塔离开之前,赶快进入正题。

「对了,还有一件事,卡萝塔,我们应该讨论─」

「免了。」

这个妇人急忙离去,这个简短回答就像股恶臭气体,残留在她所经之处。妮莉莎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卡萝塔走到大门时转身面对妮莉莎。

「免了,不用讨论。妳─妳,纳托利夫人,必须考虑好要用什么当赌注。如果妳希望我明天再来,我就会如愿出现。可是我们无须多费唇舌讨论。」

她一说完就转身离去。

第五章

妮莉莎心情沉重地看着那辆马车喧嚣地驶进夜色之中。难道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她是否再也见不到卡萝塔?她可能带来的财富是否只是场残酷的骗局?妮莉莎紧握双拳。除了伊丽莎白的嫁妆,她实在别无所求。就算她失去一切,她还是能大方地走在路上,因为她知道自己让妹妹过得舒适体面。除了美貌,她妹妹可说是别无长处。除了贵妇般的生活,她妹妹别无其他选择。

她两眼笔直地望着黑暗处,希望嫁妆能够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她摇摇头,责备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愚蠢的幻想。卡萝塔走了,亚绪顿也走了,比赛结束了,而伊丽莎白将被迫嫁给某个低俗的平民,更有可能连结婚对象都找不到。妮莉莎思索着现有的选项,决定再次写信恳请各位债主耐心等待,暂时不要来讨债。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她最后再朝黑暗处看一眼,然后就转身回到屋内,并关上身后的门。

「莫里斯?」她呼喊道,这位年迈的男仆就从转角出现了。

「夫人,有何吩咐?」

「我要写信,快把灯拿到我的书房。」她发现自己语气凶恶,觉得有些不该。莫里斯一直是位忠仆,她再怎么失望,也不该发泄在莫里斯身上。于是又补上一句:「谢谢你,莫里斯」。莫里斯优雅地点头,领受主人这番难得的亲切话语,然后踱步离开,走向走廊深处。

妮莉莎在宅邸玄关驻足片刻,其实她非常不情愿坐下来乞求债主宽限更多时间。反正在莫里斯把灯拿来之前,她也无法写信,心急也没用。她觉得血液凝结、全身紧绷,被人逼入绝境,就向一只被猎犬包围的猎物。她心想,如果她静止不动,保持这样的姿势,时间是否能就此停止,拖延无可避免的噩运。

大门上的敲门声非常轻柔,妮莉莎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然后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又更加用力、持续更久。她心跳加快,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确有过幼稚的想法,什么魔法嫁妆从天而降,可是这位访客绝对跟这件事毫不相关。除了亚绪顿之外,她也不会期待其他访客。她走到门前,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她决定要略过礼节,由主人亲自开门。

敲门的是位小男孩,很难想象他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他一看到妮莉莎就脱帽鞠躬,从他的小袋子拿出一个蜡封的信件。

「夫人,请容我为您送上这封信。」她收下这封信,注意到信封上那精美的蜡封,以及精致的黑丝缎带。妮莉莎想给小男孩一些赏钱,他却后退一大步。「请恕我无礼,夫人,可是我不能收下。我已经收过钱了。」

妮莉莎微笑着,又把钱币递给他,想奖赏这位认真尽责的孩子。这位男孩举起双手,好像想要阻挡她。这次妮莉莎的笑容消失了。「拜托,夫人,我真的不能收。我们有自己的规矩。」那男孩显然很害怕,他一边后退,一边盯着那个钱币,彷佛妮莉莎会强人所难把钱塞到他身上。这孩子讲话真失礼,到底是谁派他来的?真是奇怪。妮莉莎想要一笑置之,可是她的声音哽在喉咙,无法出声。

她关上身后的大门,检视起那个蜡封。那是盾形纹章家徽,可是她觉得很陌生。难道是卫斯马屈境外的家族?还有谁会写信过来…?

恐惧感从她的体内慢慢攀升。她想起亚绪顿这几个月下落不明,不知道丈夫是否又借了更多钱,留下更多的债主。这位债主想必位高权重,还特地大老远寄这封信来讨债…

她想得太多了,让自己变得灰心丧志。妮莉莎拆开蜡封,解开缎带,展开信开始读信,先是忧心忡忡,接着越看越奇,最后双手开始颤抖。经过几个月的折磨,现在她终于如释重负。

嫁妆有了。不可能的事成真了。伊丽莎白有嫁妆了。妮莉莎祝福卡萝塔,也祝福将她派来的天使,然后她大声呼喊妹妹的名字。

「伊丽莎白!马上过来!」

她的声音变得怪异陌生、粗鲁喧闹,打破整座宅邸的宁静。她把信再读过一遍,再也没有丝毫怀疑。这就是卡萝塔承诺的奇迹。妮莉莎赌上一切,终于赢得她真心渴求的事物。

「亲爱的妮莉莎,发生什么事?」伊丽莎白快步跑下楼梯,身上穿着那滑稽的秋之礼服,叶子在她身后不断拍动。妮莉莎发现有些叶子就像翅膀大力拍动。伊丽莎白急急忙忙,叶子也不断掉落,就像秋天逐渐凋零的树木,妮莉莎本来觉得有点想笑,可是她制止自己,因为这想法让她感到不安。面对忧心忡忡的妹妹,她回以最优雅和善的微笑。

「伊丽莎白,我们有个天大的好消息。看来这位子爵…」她再次看看信件,确定人名。「这位戴菲纳斯子爵是我们的远亲,最近不幸过世。」她想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肃穆,但似乎是徒劳无功。「但是他在死前设立基金,要帮助他那些最年轻的未婚亲戚。」

她停下来,让伊丽莎白可以大声欢呼。可是这女孩只是望着她,等着听姐姐解释。

「伊丽莎白,妳有嫁妆了。有人帮妳准备好嫁妆。那个人真是慷慨。」

伊丽莎白发出尖细欢呼,击掌拍手,就像个开心的孩子。她欢天喜地,跳上跳下。她妹妹常常开心到失去控制,但这是妮莉莎第一次觉得不用制止她。这几个月来她省吃俭用、锱铢必较、苦苦乞求他人,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伊丽莎白要出嫁了,全卫斯马屈上流社会都能再次看见妮莉莎.纳托利的得意姿态。

「我有嫁妆了!我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贵族了。」伊丽莎白垫着脚尖旋舞,她身上的叶子不停沙沙作响。妮莉莎忍住想责备这女孩的冲动─毕竟这可是欢天喜地的时刻。如果这女孩想要跳上跳下,跑来跑去,就随她去吧。

「莫里斯!」伊丽莎白几乎是在尖叫了。妹妹的叫声实在让妮莉莎受不了。在她能开口制止前,这女孩已经抓住她的手,劈哩啪啦说个不停,脸上散发喜悦的光采。

「我可以嫁给军人吗?听说邓恩上尉想要结婚,他是个相当英俊的贵族。还是我该嫁给大臣?上一季在惠亭顿夫人家的宴会,雷蒙哈斯敦几乎半个晚上都在跟我跳舞。我想他应该很迷恋我。西莱斯特说来自安兹提格的贵族将会渡过海湾,来参加兰开斯特夫人的宴会。到时候想必会有适合对象出现…」

这女孩说个不停,妮莉莎轻轻点着头。她很快就能选择对象了。她望向伊丽莎白身后,对着提着油灯蹒跚赶来的莫里斯微笑。他面色凝重,一手提着油灯。

「噢,我一定要马上告诉莫里斯!一定要…莫里斯!」本来面对妮莉莎的伊丽莎白猛然转身,几乎撞上那位老仆人。莫里斯伸手想扶住快跌倒的伊丽莎白。她的脚被礼服繁复的折边绊住,她死命去抓莫里斯的手。伊丽莎白抓住了莫里斯的手,却害他失去平衡,油灯摔在石质地板,油火四溢,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火池。

妮莉莎失声尖叫后马上镇定下来。伊丽莎白跟莫里斯小心远离那片火池,他们像惊慌的孩子般望着妮莉莎。她本想快点设法灭火,可是舞动的火焰让她看得出神片刻。然后她快速对莫里斯说:「扫把,快去拿扫把拍熄火焰。」老仆人蹒跚离去,妮莉莎左右张望,确认燃烧的油池旁没有任何可燃物。最后望向又惊又怕、浑身发抖的伊丽莎白,妮莉莎硬是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别担心,伊丽莎白,没什么好…」

妮莉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看到伊丽莎白礼服折边下冒出一缕黑烟。有一片羊皮纸做的叶子着火了,妮莉莎看着细烟变成明亮扭动的火花。火势迅速烧遍整片叶子,然后逐渐延烧开来。妮莉莎还来不及回神,就有六片叶子着火了。妮莉莎一边尖叫,一边跑向火池旁。妮莉莎还来不及赶到伊丽莎白身边,伊丽莎白已经低头发现身上着火。那女孩极度惊恐地哀嚎,从火池旁迅速跑开,跑步引起的风助长火势,让小火变成延烧半件礼服的大火。妮莉莎在她身后追赶,可是伊丽莎白惊吓过度,在她姐姐前面死命狂奔,疯狂乱叫。妮莉莎终于拦下她,把她抱住,高温让妮莉莎脸部刺痛,伊丽莎白奋力挣扎想要摆脱火焰。妮莉莎试着用手拍熄火焰,火势却只是不断蔓延,将伊丽莎白团团围住。伊丽莎白的头发冒出火花,痛得大声哭喊,挣脱妮莉莎的怀抱。妮莉莎抓住她的礼服,奋力一扯。老旧的缝线断裂,那件礼服从伊丽莎白身上被扯下,然后伊丽莎白就瘫倒在地。妮莉莎奔到她身旁,拍熄她头发上的火焰,肉体燃烧的气味让她反胃。

妮莉莎马上派莫里斯去请人来治疗,治疗者急忙赶来,这让妮莉莎毕生感激。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治疗伊丽莎白,可是他们只保住她的性命,却无法挽救她的美貌。她的脸上留下湿黏的血红伤口,惨遭毁容。治疗者说这伤口会变成消除不了的伤疤。她的秀发被通通剃光,不断渗血的伤口和焦肉覆满大半头皮。一只眼睛被烧毁,空洞眼窝上的眉毛塌陷,形成古怪画面。她嘴唇仅剩的肉扭曲变形,形成痛苦万分、自我嘲笑的冷笑嘴型。

妮莉莎一直守在床边,直到黎明破晓。药膏和药酒让伊丽莎白终于能稍稍入睡。妮莉莎反省自己的过错,那老妇人明明就不容小觑,妮莉莎却还是低估她了。除此之外,卡萝塔让妮莉莎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她发现那笔嫁妆对她和对伊丽莎白同样重要。这般打击让她咬牙切齿,灰心沮丧。如果不是为了伊丽莎白,她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那可憎的女人。她愿意贫苦度日,自怨自怜,但她无法忍受伊丽莎白身上发生的悲剧。卡萝塔彻底摆了她一道,还让伊丽莎白承受所有报应。除非妮莉莎能设法解开妹妹身上的诅咒,不然她将丑陋不堪,悲惨地度过余生。

为了获得渴望的财富,她两次豪赌,身边的挚爱亲人非死即伤。绝不能让这个老巫婆骗她第三次。她的心中满是冷酷恨意,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在今晚,妮莉莎会做好准备,对付卡萝塔。就在今晚,她将会加码下注。而且就在今晚,输赢都无关紧要。

莫里斯就像头年迈的鹰隼,透过房内厚重的窗幔,窥探着下方的街道。虽然妮莉莎努力证明错不在他,莫里斯依旧对伊丽莎白的遭遇自责不已。妮莉莎更无法告诉他这场惨剧背后的真相。所以莫里斯就像站岗中的战场士兵,盯着街上是否出现马车的踪影。两桩惨剧接连发生,妮莉莎却依然在招待客人玩牌。莫里斯觉得其中必有古怪,却没有直接说出口。

妮莉莎制止自己继续喝酒,然后继续陷入沉思。卡萝塔即将来访,她想到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再跟那个老家伙玩牌过招。她大可让那家伙吃闭门羹。可是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做。妮莉莎知道唯有当她希望对方出现,卡萝塔才会现身。只要妮莉莎想要,卡萝塔就会如期前来。

妮莉莎听着远方镇上鸣钟报时,觉得全身不寒而栗。妮莉莎在想,卡萝塔究竟是从哪个残败魔窟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她心想到赢牌都落得这种下场,如果输牌的后果想必更加不堪设想。她想起广为流传的血腥故事,受害者的心脏还在跳动就被活活挖出。她努力不去想象那些血腥画面。卡萝塔就快来了,妮莉莎必须想好对策。这老妇人就像恶魔,彷佛只要说出她的名字,就能够召唤她现身。妮莉莎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想象自己正从腐败的洞窟召唤可憎邪灵。

「夫人,」莫里斯以沙哑的嗓音道,「她来了」。

妮莉莎自我解嘲的笑容立刻冻结成坚决的痛苦表情。「很好,莫里斯。请她进来。」妮莉莎往后靠在椅子上,再次想着她那副牌。这副牌已经帮她赢得两场胜利,可是每次赢牌,她都失去更多事物。可是今晚不同以往,她一边思索,一边倒了杯酒来喝。就在今晚,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就算把家中的最后一瓶酒喝完也没关系。她把香气四溢的酒瓶凑到嘴边,若有所思。当然,这个─这个女巫、或者恶魔,不管那妇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妮莉莎都无法确定计划是否真的能顺利进行。可是她意志坚定,抛开一切。现在她必须让这牌局结束。她新布下的第一个局,就是叫莫里斯在窗帘后监视,今晚,没有东西能让她措手不及。

妮莉莎没听到敲门声,反而听到那支可怕黑檀拐杖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断断续续地发出坚硬声响。莫里斯脚步蹒跚,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去开门。事实上,她根本没听到橡木大门打开的声音。可是卡萝塔确实进到宅邸内了,而且正在迅速拾级而上。拐杖每敲打一次阶梯,卡萝塔就更加逼近。

妮莉莎听见那声音登上楼梯,然后逐渐接近房间。莫里斯拖着脚步跟在后面。卡萝塔这次几乎是长驱直入。莫里斯则是多此一举地宣布:「卡萝塔夫人来访。」

妮莉莎故意不起身迎客。她紧紧靠在椅子上。她感觉到卡萝塔跟她一样渴求对决,而她这次要转攻为守。

就算妮莉莎态度轻慢,卡萝塔也没有任何反应。妮莉莎就是太了解上流社会礼节,才会误信对方是贵族。这老妇人坐下时哼了一声,双手紧抓她的拐杖。妮莉莎本来低头看着牌组,最后她抬头看着对方,挤出一抹矫揉造作的微笑。

「要小酌一杯吗?」

卡萝塔笑不露齿:「谢谢,我不喝酒。」

两位女士盯着对方,妮莉莎打量卡萝塔,发现她不再是在马车上初识时,那位面色红润的贵妇。她的双颊凹陷,嘴唇干裂,牙齿变得莫名尖锐,眼中散发迫切贪婪的饥饿凶光。妮莉莎这才想到,前几晚的挫败想必让这个老妖怪很不服气。卡萝塔让妮莉莎家陷入愁云惨雾,可是她却没有任何收获。妮莉莎又啜饮了一口酒,让气氛继续保持沉默。她的母亲曾教导她,让敌人知道妳多么迫切渴求某样事物,是致命的错误─如果妳非要得到那东西不可,它就会成为妳的弱点。她以前就是对卡萝塔自曝弱点。卡萝塔枯皱的双手紧紧缠在拐杖杖头上,这让妮莉莎知道这老怪物今晚非玩一把不可。很好,妮莉莎就要利用这一点来对付她。

妮莉莎拿起天鹅绒宝盒,打开盒盖让卡萝塔细看其中珠宝。「我们先前的赌注都是空话跟承诺,这些传家之宝则是真钻实金。您确定您不想来点比较…具体的赌注吗?」

卡萝塔的眼中闪过恐惧之色,她的下颚紧绷了一下,然后她才露出谄媚的微笑。「不了,亲爱的。这样子行不通。如果妳要我实现妳最深切的愿望,妳就必须献上你最贵重的财产。」她的舌头像爬虫类一般,灵活地弹打着双唇。妮莉莎想象这条舌头是否也会分岔、发出嘶嘶声响。妮莉莎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

此时卡萝塔露出真面目,不怀好意咧嘴笑道:「那今晚我要赌些什么呢?今晚妳最深切的愿望是什么?」

妮莉莎微微一笑,看似从容,但其实内心狂跳不已。她知道如果输了牌局,这妇人绝对会夺走她的心脏。她小心构思每句话,却又装得漫不在乎。「我只希望伊丽莎白再次拥有幸福跟美貌。」

卡萝塔吸气准备回答,可是妮莉莎举起手指,不让她发言。

「可是今晚牌局开始前我有个条件,在整场牌局中,伊丽莎白都要保有幸福及美貌,直到我翻开最后一张牌。」

卡萝塔怒目而视,不知如何回应。「妳都还没赢就想先获得赌注?简直一派胡言。」

「既然您能让她康复,如果我输了,您大可再让她变回原状。」妮莉莎温柔地笑道。「我只希望伊丽莎白可以拥有片刻的幸福跟美貌。当然啦,还是您想要赌小一点?」她把手轻轻摆向打开的珠宝盒,卡萝塔摇头,表情扭曲,又惊又怒。

「不,当然不是。可是妳要求太多了。妳还没获胜,不能先获得赌注。」

妮莉莎觉得自己现在表现得很好,铤而走险却走得平衡稳当。利用这邪恶怪物再明显不过的渴望,对付她所坚持的牌局规则。妮莉莎故作轻松地微笑,打量卡萝塔动摇的眼神、抽动的手指和高耸的双肩。这就是迫切需求的最佳写照。就算她极力伪装,却反而欲盖弥彰。

妮莉莎牢牢盯着卡萝塔许久,然后她耸耸肩,彷佛拿对方没办法,示意要再拿珠宝当赌注。她无礼地歪头挑衅卡萝塔,要她接受那些珠宝和廉价品。

卡萝塔忍住心中怒火,露出牙齿。

「就照妳说的吧。」她击掌道。妮莉莎如释重负。灯火似乎晃动了一下,在阴影之中,卡萝塔的双眼像未熄余烬不断发光。这位老妇人微笑着,沾沾自喜,蓄势待发。妮莉莎努力保持镇定。卡萝塔的神色突然变得更加苍老憔悴,但也更具威胁。

走廊立刻传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几乎可以说是跑步声。卡萝塔与妮莉莎四目相对,老妇人嘴角浮现一抹自命不凡的窃笑。妮莉莎和善地笑着,彷佛正在注视晚宴上的贵宾。即使胃痛如绞,她还是摆出温和良善的表情。

门被猛然推开,两位女士都不为所动。伊丽莎白跑到妮莉莎身边,身上只穿着贴身连衣裙,散放的金色秀发垂落两肩,美丽耀眼、更胜以往。

「噢,妮莉莎,我做了一个最最奇怪的梦。那个梦…是…。噢,天啊。」她咯咯笑着,用手指摀住嘴巴。「我忘记那是什么梦了。」

妮莉莎终于抬头看着她,随性道:「那可真有意思,亲爱的伊丽莎白。但我现在恐怕不能陪妳聊天,因为我这里有位贵宾。」

伊丽莎白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卡萝塔,她稍稍向后退去。「噢,打扰妳们,真的很抱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她似乎有点迷惑,也被这恐怖的老妇吓到。可是她实在欣喜若狂,舍不得离开。「我应该…现在就离开吗?」

那老妇人盯着伊丽莎白,那女孩躲到妮莉莎的椅子后方。「没错,伊丽莎白。」卡萝塔发出沙哑的嗓音,手指紧抓黑檀拐杖的杖头。「跟妳的姐姐告别吧。」

妮莉莎瞇起眼睛,卡萝塔则是咧嘴笑着,残忍本性展露无遗,不再假装高贵有礼。妮莉莎紧盯着卡萝塔许久,然后面向她不知失措的妹妹,露出充满关爱的真诚微笑。「待会见,伊丽莎白。」她轻声说道,伊丽莎白不自觉地向后退。

「待会见。」她犹豫不决地答道,然后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房间。

第六章

「现在开始吧。」卡萝塔把牌切好,妮莉莎犹豫了一下就开始抽牌。桌上出现六张牌后,她心中开始犹豫。她将这感觉压下,下定决心要撑到最后。她揭开了最右边的牌,强忍看到众星大主教的兴奋感。卡罗塔发出不以为然地低声咕哝,然后翻出五尾毒蛇。她抬头看着妮莉莎,露出贪得无厌的眼神,让妮莉莎不禁想把身子往后靠,但还是努力保持不动。

她无法果断决定翻开哪张牌,最后伸手翻开左边的牌,随即听到卡萝塔的无礼笑声。两头雄狮,派不上用场。卡萝塔的手悬在剩下两张牌上,妮莉莎瞥了那珠宝盒一眼,最后卡萝塔选定一张牌。

她猛然翻开卡片,发出欢笑声,是众星大天使。她咯咯笑着,在座位上下晃动,此时妮莉莎有些晕眩,那可是最大的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最后一张牌,知道这张牌已经无关胜负了,可是…

「来吧,亲爱的。」卡萝塔毫不遮掩,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快点翻牌,结束这一切吧?」她就像面对着猎物,笑里藏刀,而妮莉莎开始想象这老巫婆都怎么夺走别人的心脏。她会从受害者的嘴里把心脏给吸出来?还是用那利爪般的手指挖开胸口?还是会像只巨大丑陋的老鼠啃咬每根肋骨?

她摇摇头,消除内心的恐惧,然后对着卡萝塔微笑。「当然,现在要喊和局也不迟。要改变赌注也可以─」她再次拿起珠宝盒,用手指拂过梳子上的蓝宝石,以及剑柄上的珠宝。

「不行。」那老妇人厉声说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前倾。「妳已经答应过我。妳输了。现在快点翻牌,结束这场牌局。」

「是该结束了。」妮莉莎答道,声音坚定不已。「让我们结束这场牌局吧。」她迅速将短剑拔出剑鞘。卡萝塔惊叫,举起拐杖想抵御这一击,杖柄射出诡异火焰,这时妮莉莎将剑身一转,狠狠刺进自己的胸口。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溅到桌子的牌上,卡萝塔向后抽身,发出动物般的怒嗥。鲜血洒上桌面,血流如注,然后喷发力道渐渐减弱,直到妮莉莎双眼一翻,垂头瘫坐在椅子上。她的血继续渗出,渐渐染满锦缎胸衣。。

卡萝塔呆坐了一段时间,她的呼吸声变成轻微喘息,用分岔的舌头舔着布满蛇鳞的嘴唇。她的目光从渐渐冷去的尸体转向桌上尚未结束的牌局。

宅邸某处隐约传出伊丽莎白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同时更加不悦。她对那个年轻女孩施的咒语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场牌局结束为止。这位老妇人发出嘶嘶声,伸手要翻开妮莉莎最后一张牌,可是她马上就放弃了。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因为牌局规则一经订立,便不得违逆。

「直到我翻开最后一张牌。」妮莉莎这么说过。

卡萝塔费尽力气站了起来,重心全压在她的拐杖上。

「高明,亲爱的。真是高明。」

她转身背对那副染血的牌组,蹒跚又痛苦地走出房间。

本文来源:凯恩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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